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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7章 月下之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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歌樂之聲時斷時續,擊鼓傳花之時,也能欣賞燕綺娘與嫣兒合作之天籟,這場接風慶賀的筵席,讓趙松文與趙無非十分滿意。

歌樂之聲再次停下,這一次花球落到了顧恒子手上。顧恒子是河安公認的才學之士,文章錦繡、字畫雙絕,他得到花球之後,無數雙眼齊刷刷看著他。他思索片刻,執起早已備好的筆墨,一揮而就落成瀟灑飄逸的字:“月照花林皆似霰”

頓時贏得滿堂喝彩。

琴聲繼續,其餘的人就沒有顧恒子這般能現場揮毫了,詩詞如珠玉般流瀉而出——

“明月幾時有。”

“滄海月明珠有淚。”

“煙花三月下揚州。”

“可憐樓上月徘徊。”

“不脫蓑衣臥月明。”

“從今若許閑乘月。”

……

琴聲歌聲繼續,花球在首尾兩桌上傳了一圈,君瑤與明長昱也各自得了花。君瑤用舉起酒杯,終於說出了先前就想好的詩:“月到天心處。”好歹過關了,琴聲歌聲繼續。

輪到明長昱時,明長昱舉杯,輕松地說道:“明月皎皎照我床。”沒有特別出彩,也沒有太過普通,總之不引人註目。

趙無非卻是拿到數次花球,起初還能說出詩詞對應付過去,後來絞盡腦汁說不出來,只好罰酒。幾杯下去就醉了,醉了之後不成樣子,又突然內急,讓隨身侍從趙富扶著他搖搖晃晃地去方便。離開前,還低聲說著讓人等他片刻,回來後帶上自備的好酒繼續豪飲作樂雲雲。趙松文眉頭緊蹙,直接讓趙富扶他去房中休息。

趙無非被人扶著離去後,燕綺娘與嫣兒的歌聲琴聲依舊從屏風內傳出,在座之人興致高昂,談笑聲風,彼此之間你來我往,花球也繼續傳下去。

這一次,花球落到了知縣嚴韜手上。不少人興致勃勃,嚴韜還未開口,就已出言讚揚。

屏風內的燕綺娘聞聲,也輕笑道:“知縣大人會試高中,又是河安的父母官,必然是滿腹經綸,才沖鬥牛。”

嚴韜是一縣之主,在場之人多少都要與他交好的,於是紛紛開口應和燕綺娘,將嚴韜捧到浪尖上。嚴韜倒也沒被這樣的追捧沖昏頭腦,他將花球放置桌上,自斟了滿滿一杯酒,舉杯說:“嚴某不才,比不得諸位仙才卓犖,而且飲了這麽些酒,我也醉了,若說錯了什麽倒惹人笑話,不如自罰三杯吧。”

他畢竟是朝廷命官,身份擺在那兒,想自罰三杯過關,也沒人出言反對。誰知劉堅忽然起身,走到他身前,恭恭敬敬地行禮:“在下劉堅,對大人仰慕已久。在下有一請求,還請大人準許。”

嚴韜的手一頓,打量著身前的年輕人,思索著他的身份背景。

劉堅環視首桌眾人,沈聲說:“素聞嚴大人會試之上表現卓爾,會試的答卷必然也精彩紛呈、才學斐然,想來不少人也十分仰慕大人才學,求得大人當時所著文章。嚴大人既得了花球,不如滿足大家拳拳膜拜之心,請大人以當年的考試題目為題,現場作詩一首吧。”

歷年科舉應試,榜上有名之人的文章,都會讓不少人追捧學習。許多人更會在自己高中之後將文章高價售出,以博得名聲。但嚴韜是個例外,他會試、殿試之後,不僅沒有如其他人一般拉攏結交,連應試時所寫的文章也沒拿出手,未曾流出一字。這麽多年,無論誰去求他的文章,他都不曾回應。如今有人退而求其次,讓他以當時的題目為題作詩,也能暫且滿足心願了。

在場的年輕人,大部分還是想走科考之路的,若能得嚴韜的作詩寫文經驗,於他們來說不失為一個提升的機會。於是劉堅一番話,深得人心,首尾兩桌的人一言一語地讚許,希望嚴韜能當場作出詩來。

嚴韜緩緩放下酒杯,雙唇微微輕抿:“應試之事實在有些久遠了,我不太記得題目了,不如讓我以今日之景為題,以明月入詩現作一首吧。”

“怎麽能算了?”劉堅有些急切起來,“大人不會是想敷衍我們吧?還是說,大人根本就故意不作詩,難道大人也不記得自己寫的文章了不成?”

嚴韜的臉色剎時陰沈如霜:“劉公子,願不願意作詩,如何作詩都是我的自由。若是讓我現作,我酒意上頭作不好,不如今後補上,公之於眾如何?”

劉堅絲毫不讓:“大人得了花球,就該按游戲規定做事,否則又如何能過關?”

他態度堅決,鐵了心想讓嚴韜背下當時所著文章來。

氣氛倏然緊張起來,眾人面面相覷,不知該如何圓場,而趙松文卻暫時保持了沈默,仿佛置身事外,又仿佛冷眼旁觀。

君瑤疑惑地看了眼顧恒子,又看了眼態度堅決的劉堅。

明長昱低聲在她耳畔說道:“年前劉家遠親鬧事,嚴韜借機將劉家整頓了一番,於是得罪了劉家。那被整治的劉家遠親,與劉堅關系親密。”

原來如此,難怪劉堅對嚴韜不依不饒。

眼看嚴韜隱忍了怒意,在場的人也不再出言應和劉堅。

趙松文終究是擔心事態變僵,這才不緊不慢地出言調節:“得了花球也不一定非要吟詩作文,如何表現也看自願。嚴大人海量,選擇自罰三杯也就罷了。”

眾人面面相覷,就在此時,屏風之後的燕綺娘輕輕一笑,笑聲如雲似蘭,令人聽之愉悅:“擊鼓傳花是游戲,也就圖個自在快樂,劉公子何必強求?何況嚴大人說了,之後會將詩寫出公布的,眼下作不出,就讓大人自罰一杯好了。”

眼看說笑融洽的氛圍漸漸僵滯,首尾兩桌的人也開始出言圓場。

劉堅卻不依不饒:“那大人不如將當時寫的文章背出來,與我們分享分享,也好讓我們這些後生學習學習。”

嚴韜畢竟老成些,少頃之後,神色緩和不少。他沈穩地看著劉堅,緩聲道:“當初我參加會試時尚且年輕,文章也只能勉強入得考官的眼。這些年思及文中的弊端,我便羞於拿出來與人傳閱。”

但在座的人,有不少即將去參加應試之人,對嚴韜當時所作的文章十分有興趣,此時的他們,都用期盼的眼光看著嚴韜。

嚴韜輕嘆一聲,舉酒慢飲一杯:“罷了,背幾句文章,也算不得什麽,我姑且背幾句。”說罷,他凝神沈思,慢慢吟出會試所寫文章。雖並無出彩之句,但勝在條理分明,見解獨到,於當時他的年紀來說,也算是老練沈穩了。

燕三娘與嫣兒再次奏琴,錚然琵琶之聲,與古琴高山流水之聲相得益彰,將嚴韜誦文之聲襯得意蘊深遠,回味無窮。

須臾後,嚴韜停下來,目光不知看向何處,未等其他人緩過來,他便匆忙放下酒杯,留下一句:“見笑,還有事無法脫身,告辭。”便轉身而去。

顧恒子也匆匆告辭,與他一同離開。

今晚的花燈節通宵達旦,晝夜不歇,城內的治安管理之責,幾乎落到了嚴韜肩上,他能抽空來已經十分不易。他倉促而去,誰也不會說什麽。唯有劉堅心頭不悅,面上不甘,又因壞了筵席氣氛十分尷尬局促,尋了借口也想匆忙離去。誰知起身時,有些神思不屬,腳下一個踉蹌向屏風栽倒過去。

“哐當”一聲,屏風應聲而倒,屏風之後的燕綺娘花容失色,虧得嫣兒反應快,拉著燕綺娘躲開,兩人才沒被沈重的屏風傷著。

劉堅越發難看,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,他無地自容地道了歉,飛快地奪門而去。

原本賓主盡歡的游戲,就這樣草草結束。

這一番波折,倒讓君瑤與明長昱同時聯想到一件事。待眾人重新添酒起樂笑語言談,君瑤才低聲與明長昱說:“顧恒子所贈的畫,難道是……”

方才劉堅讓嚴韜背誦會試文章一事,也不知是否是巧合。但冥冥之中,似乎與顧恒子所贈字畫中的暗示聯系了起來。嚴韜不願勉為其難地背出自己的文章,自然是沒有問題,但他的反應有些耐人尋味。而且,劉堅今日所為,難道只是巧合?

明長昱不動聲色,怡然自在地輕輕晃著扇子:“我看過嚴韜會試與殿試所寫的文章。”

他能得皇帝允許去殿試上湊熱鬧,當然能看到當時應試之人的文章。君瑤側首看著他,問:“難道真的有問題?”

明長昱搖頭:“他應試時寫的文章當然沒問題,剛才背的也一字不差。”

“那他為何不像其他人一樣,將文章拿來公開?”君瑤問。

明長昱暗自皺眉:“或許他不願炫耀,也可能是他與眾不同,總之,只有他自己才知曉。”

筵席接近尾聲,桌面上已是杯盤狼藉。忽而有繁密如花的煙花騰空而起,在夜色裏點亮簇簇絢爛,一團團轉瞬而逝的煙火,將青碧的夜空照亮,滿院滿城的人,紛紛駐足觀看。絡繹不絕的街道,推杯換盞的桌席,都映照在煙火的綺麗與熱烈中。

雅居的視野正好,君瑤正好臨窗,她很少見到如此隆重盛大的煙火,不由看呆了。

煙花過後,靜謐的人群才重新熱鬧起來,雖然還沒有看盡興,但今夜的視聽之娛還未結束。

吉時將至,人們紛紛前往襄河之畔放花燈,放燈祭河儀式才是今夜的重頭戲。趙松文吩咐人去將趙無非叫回來,並安排車輦趕往河畔。首尾兩桌的人也紛紛各自散去,與各自家中的人同行。

君瑤與明長昱畢竟不是河安人,雖對花燈節充滿好奇,卻不如當地人那般重視。兩人落在最後,與同樣落後的燕綺娘同行。

甫一出門,燕綺娘與君瑤道別:“我還需回房換裝,請兩位公子先行。”

祭河時,需載歌載舞祈福慶祝,燕綺娘以洛神舞成名,早已是河安人認定的祈福之人。吉時一到,她會乘舟入河舞蹈,並將早已定制好的祈福花燈放入河中。

君瑤側身讓出路來,燕綺娘欠身行禮後,將等在一旁的若丹叫上。

時間緊迫,換了裝就要往襄河之畔趕,若丹需幫燕綺娘上妝。她的腳步卻踟躕著,走了幾步突然調轉回來,小跑到君瑤身邊,“公子,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?”

君瑤見她擡眼渴求的模樣,便問:“什麽事?”

若丹面上一喜,低聲說:“我買了盞花燈,放在後院的花廳裏了,今日一直忙碌沒來得及帶上。如果現在去拿,一定來不及了,能不能請你幫我去拿一下?”

出雲苑上上下下的人,都在忙碌著花燈節的事,誰也不能脫開身去幫她拿那盞花燈,雅居的人當中,她只能與君瑤說得上話。

君瑤也不趕時間,欣然應了下來。她問好花燈的具體位置,給明長昱遞了個眼神便離開了。明長昱是趙家遠親賀公子,與她本應不熟,在外還是少接觸些比較好。

出雲苑占地不大不小,格局也不覆雜,可君瑤對這裏並不熟悉。一路穿廊走院,尋了許久之後,才找到若丹描述的那盞花燈。她循著路返回,但夜色中燈光較暗,庭院中的走廊小道又很相似,待找到方向後,她已繞了不少路。因這時候,大部分人都外出前往襄河之畔,苑裏是沒多少人的。君瑤托著花燈,眼看著就要到燕綺娘換裝的地方,迎面碰到幾個形色匆忙的人。

為首的人是趙無非的侍從趙富,一見到君瑤,就上前詢問:“這位公子,你可見著我家少爺了?”他焦急緊張,頓了頓又說:“我家少爺是趙郡守之子趙無非。”

君瑤有些意外:“趙公子何時不見的?”

趙富未曾想君瑤會反問於他,但想起此人是與禦史大人一行的,便恭敬地回答:“小的也不知,公子起初還在房中休息,待臨走前小的去喊他,房中就沒人了。”

“我並沒有見到他,”君瑤搖頭,“你不妨去他常去的地方找找。”

趙富有些失望,也不敢耽誤連忙帶著人繼續去尋。

趙無非醉酒,意識不清,只能被人扶回房中休息,怎麽還有力氣離開?君瑤抱著花燈,看著趙富離開的方向,若有所思。

就在此時,若丹攬裙小跑著過來,見到她微微一喜。她本在幫燕綺娘梳妝,心裏怕君瑤不熟悉路趕不回來,便想過來找。燕綺娘知曉她生性貪玩好動,梳妝差不多後,便讓她自己出了門。

找到君瑤,若丹欣喜不已,帶著她去與燕綺娘匯合。

“公子,你沒有花燈嗎?”若丹見君瑤手中並沒有花燈,好奇地問。

君瑤說:“我來的時候也比較匆忙,沒有帶。”

若丹蹙眉:“那公子也該讓小童帶上啊。”她抱著花燈蹦跳地往前走,“不過也沒關系,今日河畔定然有不少賣花燈的人,屆時你再買一盞就好了。”

君瑤隨口應下:“好。”

兩人到了燕綺娘梳妝房門前,若丹上前敲了門:“燕姐姐,你梳妝好了嗎?”

門內傳來燕綺娘的聲音:“好了,進來吧。”

若丹推開門,帶著君瑤進去:“這是出雲苑平日出臺跳舞唱戲時所用的房間,不過燕姐姐有自己單獨的梳妝房和衣裙間。平日裏都沒什麽人能進的,今日我帶你去見見新鮮。”

房門出陳設著衣衫屏風,君瑤只站在屏風外,沒有入內。燕綺娘早已聽見若丹的話,轉身盈盈而出,對君瑤說道:“公子不必多禮,我這梳妝房也沒什麽特別,不過是些釵環衣裙之類。”

眼前仙仙細步娉婷而出的女子,險些讓君瑤呼吸凝滯。她呆怔一瞬,目光落在燕綺娘身上。燕綺娘身著水紋雲霞織繡米白色衣裙,肌容極妍,眼若橫波,眉如遠山。世間多得是美艷婀娜的女人,古來也多得是多姿出眾的女子,卻沒有一個如燕綺娘一樣,將妖美與聖潔融於一身。她今日所拌,不似洛神,卻神似洛神,飄逸冰清之中,帶著不可侵犯的神聖。

難怪關先生這樣的書呆子,也能對她念念不忘,將她視作冰清玉潔如白月光般的人。

須臾之後,君瑤才緩過神來,她面不改色地移開眼看向別處,這才發現房中還有一人正對著銅鏡梳妝。

註意到君瑤的目光,那人起身向君瑤行禮。面上帶妝之後,那人容貌發生改變,君瑤仔細看了一會兒,才認出他是嫣兒。嫣兒之美,已不是她貧瘠的言語可形容了。

“嫣兒會與我一同祭河放花燈,他不熟脂粉釵環,我擔心他出差錯,就看著他化。”燕綺娘說道。

許是這房間狹小,脂粉香味馥郁,君瑤隱約覺得空氣滯悶,氣息混雜。

好在因時間倉促,幾人也沒有久留,外面有人備好車馬之後,燕綺娘便與嫣兒若丹一同乘車離去。

君瑤緊隨在馬車之後,一路走馬觀花,在燈火彌漫、流光溢彩的歡樂喧囂中,一同前往今夜花燈盛會之地——襄河之畔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今天也是肥肥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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